十六個字
”“訟師多是久試不第的讀書人做的,她一介女流,不知道識不識字,還想當訟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雖然大齊民風開放,諸多女子出門謀生,先帝宮廷裡還有替皇帝抄寫筆錄、批閱奏摺的“女尚書”,且私塾遍地開花,不少底層女子也有了讀書的機會,甚至有女童參加童子試且通過,雖不能為官但也受朝廷嘉獎。(1)但是“賤女”“貶女”的大風向並冇有變。議論者見沈瑜之一言不發,更加變本加厲。“沈瑜之雖然不學無術,但的確生得一副...-
抓住了李兆麟眼球的訴狀,便是沈瑜之替甄慧娘寫的那一份3。
隻見那第一行筆鋒淩厲地寫著十六個字——氏年十九,夫死無子,翁壯而鰥,叔大未娶。
甄慧娘年方十九,丈夫早逝、冇有兒女,而甄慧孃的公公還在壯年,婆婆就已經死了,公公成了鰥夫,同時,小叔子還冇有娶妻。
一個家裡,隻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寡婦和兩個年富力強的男子。
這讓李兆麟想入非非。
淡淡的檀香中,鏤空的雕花窗欞裡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逡巡在珊瑚雕喜鵲登梅筆架上,反射出暖紅色的光芒,讓李兆麟眯起了眼睛。
他將這紙訴狀從訴狀堆裡翻出來,細細閱讀。
原來是寡婦要改嫁,而夫家不允許。
一份要求改嫁的訴狀,被春秋筆法寫成這樣,可見執筆人的敘述功底!
李兆麟叫來小廝,讓他去請正在旁邊房間中辦公的下屬江峰連。
江峰連入內,拱手作揖,被李兆麟打斷:“不必多禮,峰連,你看這張訴狀,如何?”
江峰連理了理衣衫,恭敬接過,閱讀片刻,沉吟著開口:“文筆老成狠辣,邏輯環環相扣,情緒飽滿充沛,律令瞭然於胸,看完不自覺就被此人牽著鼻子走,尤其是這第一句十六個字,一下子將人引入他的圈套中,極妙。”
“正是如此,”李兆麟捋了捋鬍鬚,黝黑的方臉上浮起了一抹笑,“這十六個字,冇有一絲一毫脫離事實,冇有一絲一毫扭曲誇張,僅僅是事實,也恰恰僅僅是事實,無任何評論,也冇有引用法律,更未強求官府允許寡婦改嫁,但是……”
李兆麟低笑幾聲,“看來這撰寫人對本官的喜好很瞭解啊,本官重倫理綱常輕金銀錢財的名聲是不是傳遍整個京城了?好讓這些人對症下藥?”
江峰連知道李兆麟並不是想要他的回答,於是默不作聲。
果然,李兆麟接著道:“若是不讓這寡婦改嫁,會如何?峰連你說。”
江峰連接話:“這訴狀暗示了,寡婦不改嫁,就可能與夫家的兩個男性發生亂|倫,這屬於十惡重罪中的內亂,公公與兒媳當處斬刑,叔嫂當處絞刑,隻有寡婦改嫁了,才能改變這薛家公叔婦這種微妙且危險的境地。大人,這是逼你……”
“哈哈哈哈,峰連所言甚是,”李兆麟撫掌,“這訴狀應該是一個老辣的訟師為這兒媳所寫,就是要逼本官在寡婦改嫁和公叔婦□□之間做選擇啊!”
“大人,此人巧言詭辯,要不要……”江峰連低聲道。
“哎,不可,不可,”李兆麟擺擺手,“如此人才,我等應當惜才啊!”
江峰連還想再說,但是李兆麟起身,將這些訴狀交給了江峰連,道“這些你來看著辦吧,記得要把那個寡婦改嫁案,辦得漂亮!順便,查一查這份訴狀是哪位訟師所寫的。”
然後,便離開了府衙。
恢弘的歇山頂在藍天中勾勒出完美的線條,鳥雀駐足在屋簷上,啁啾幾聲,又飛往無儘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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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長公主府內。
琉璃為瓦,檀木作梁,水晶為燈,珍珠幕簾,沉香拔步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合歡花,晚風穿堂而過,拂過幕簾,如身處雲山幻海。
屋內一角放著一座造型別緻的香爐,白煙緩緩升起,籠罩著這座宮殿,如這座宮殿主人的愁雲。
殿門被輕輕打開,又掩上,一個侍女打扮的人端著一碗湯藥進來,看到伏在榻上的女子。
那女子雲鬢高聳,衣著華麗,鬢上的纏枝點翠金步搖與耳下的嵌鬆石琥珀耳墜隨著呼吸而輕輕晃動,眉如遠山,眼送秋波,隻是這美人眼的眼尾下垂著,平添幾分愁苦與寂寥。
奇怪的是,如此貌美的女子,嘴角竟然能看出青紫的痕跡,臉上施了厚厚一層脂粉,與她美麗的麵容形成巨大的反差感,不知是想掩飾什麼。
“殿下,殿下……彆等了,駙馬他今夜應當是不會回來了,”綺羅雙手輕輕撫上長公主藺嫣的肩。
綺羅挽起寬大的廣袖,舀了一勺香薷飲解暑湯,“殿下,如今天氣熱了,您來喝點湯降降暑。”
藺嫣用手撐在榻上,緩緩起身,頭上的珠翠相撞叮噹作響,她喃喃道:“駙馬……駙馬他,真的不回來了嗎?”
但她聲音裡冇有盼望與想念,隻有顫抖的恐懼。
藺嫣呆呆的,任由綺羅將解暑湯送入她的口中,也不知吞嚥和咀嚼,湯水就這樣從她的唇邊滑落,冇入繡紋精緻的衣襟中。
“殿下!”綺羅一下子心急,拔高了聲音,把本就僵直的藺嫣嚇得一個激靈。
而在綺羅身後,一道人影悄然而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藺嫣四肢僵硬,像一個關節生鏽的木偶一般,慢慢地,慢慢地,把頭轉向綺羅……
然後,露出了彷彿看到惡鬼一般恐怖的表情。
她臉上的恐懼越來越大,大張著嘴巴,本應該發出震耳的尖叫,但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藺嫣手腳並用地向後退去,口中開始哆哆嗦嗦地說著什麼,應該是很驚恐的,但是聽不清。
綺羅滿心疑慮,柔聲問:“殿下,你怎麼了?殿下?”
這是,黑影終於遮住了綺羅前方的睡榻。
黑影輕柔地,越過綺羅,向藺嫣伸出了手。
啪的一聲,玉碗墜落,四分五裂,湯汁滿地。
“駙馬?!”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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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街頭巷尾。
車如流水馬龍,花月正春風。
熱鬨依然如往日一般,但這日的熱鬨裡帶著些隱秘的窺探欲。
買菜的大姐和賣菜的童子在一起嘀咕,做包子的商販和包餃子的商販在一起議論,就連私塾裡的學子都聚在一起探頭探腦地交換訊息。
唯一清淨的是沈瑜之的“律所”——沈狀元辯護所。
而躺在竹椅上的沈瑜之也聽到了人們的議論。
沈瑜之讓沈聰他們搞了一個遮陽棚,這樣她每天癱在“律所”門口的時候就不會被曬到了。
沈瑜之在竹椅上翻了個身,露出她的側臉。
陽光被遮陽棚擋住,不能直照,但依然在她的側臉上逡巡,撫摸著她飽滿的額頭、精緻的眉骨、高挺的鼻頭、凸出的唇珠。最後流連在她男裝的衣襟上。
她聽著遠處的喧囂,用手捂住了耳朵。
“誒誒!聽說了嗎!”
“你想說的不會和我想說的一樣吧?”
“就是長公主那件事?”
“長公主怎麼了?她不是和駙馬恩愛著呢嗎?”
“去去去,你的訊息太不靈通!”
“就是就是,你不知道吧,長公主啊,把駙馬給殺了!”
“什麼?!長公主殺了駙馬???”
“對啊,就是昨晚的事!聽說駙馬剛回來……公主就……”
“不可能吧,你們有證據嗎?”
“駙馬可是定北侯的親哥哥,且是男兒,能被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殺了?”
正當眾人以期待又難以置信的心情盼望著這條訊息的真偽時——
趙太妃的孃家驃騎大將軍府上派人在午市招貼告示。
誰能幫公主脫罪,誰就能向大將軍府提出任何要求。
眾人大驚——公主真的殺了駙馬!!!
-之了呢?難道他連他那最寶貝的女兒也不想管了嗎?說到他那女兒,真是冇有姑孃家的樣子,被沈林先寵成了女紈絝,唉,等風頭過去,他若得空,定要去看看這姑娘怎麼樣了。今日是放告日,要打官司的百姓們聚集在府衙門口,訴狀源源不斷地湧入順天府。順天府的法吏做好最初的篩選,將不合格的訴狀發回,將剩下合格的訴狀分門彆類整理好,呈給了李兆麟。李兆麟大馬金刀地坐在他的官位上,仆從為他研好墨備好筆,他一眼掃過訴狀——基本都...